杨剑龙 | 论被遗忘的丰子恺《武训传》插图

精益求精，臻于至善

原文刊于《甘肃社会科学》2021年第2期
杨剑龙（1952—），男，上海市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

提要

在丰子恺的漫画研究中，1946年出版的张默生撰文、丰子恺绘画的《武训传》几乎被人遗忘了，不仅几乎没人提及，《丰子恺漫画全集》也未收入。何思源、陶行知倡导推广武训精神，推崇武训精神、撰写武训的传记纷纷出版，张默生的《武训传》以朴实生动的笔触，描述武训从出生到逝世行乞兴学的人生。丰子恺在阅读张默生《武训传》文本的基础上，参看有关的画传，以二十幅毛笔简笔画的方式，十分生动传神地再现了武训行乞办义学的一生。与其他画传比较，丰子恺的毛笔简笔画，构图简约，形象传神，成为丰子恺漫画插图的力作之一。1951年对于电影《武训传》的批判，诸多倡导武训精神者撰文检讨，还出版了连环画《封建奴才——武训》，丰子恺绘的《武训传》就被隐匿了。

丰子恺是中国现代著名散文家、漫画家。他的散文以朴实平和的文笔描述家庭亲情和社会人生，在素朴隽永中具有哲理意味；他的漫画以毛笔简笔绘孩子童真和生活场景，在温馨朴拙里蕴含诗意趣味。1939年开明出版社出版的《漫画〈阿Q正传〉》是丰子恺漫画的代表作之一，被誉为“以笔意写出形似，由形似达于神似”。图1 张默生著、丰子恺绘《武训传》封面丰子恺为诸多故事绘插图：有18图的漫画儿童诗集《忆》，11图的漫画《爱的教育》，24图的《小钞票历险记》，10图的《林家铺子》，20图的《古代英雄的石像》，28图的《青鸟》，40图的《格林童话》等。在丰子恺的漫画插图中，1946年5月由东方书社初版的张默生撰文、丰子恺绘画的《武训传》却被人遗忘了，不仅众多有关丰子恺的年谱、传记没有记载，而且京华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丰子恺漫画全集》也未收入该画册，仅有陈星的《丰子恺漫画研究》一著寥寥数语提到该画册，并说：“这些画，文画相配，具有连贯性的故事情节，幽默感也极强。”陈星却将出版时间误认为1936年3月。一、武训事迹与武训精神武训（1838—1896），山东省堂邑县（今冠县柳林镇）武庄人，是中国历史上以乞丐身份被载入正史的唯一一人，被誉为“千古奇丐”。武训7岁丧父，乞讨为生，求学不得。14岁后多次到富家当佣工，雇主因其文盲以假账相欺，谎说三年工钱已支完。武训吃尽文盲之苦，决心行乞兴学。武训20岁当乞丐，到各地去行乞集资，甚至装扮小丑模样获得施舍。光绪十四年（1888年），武训在堂邑县柳林镇东门外建起第一所义学，取名“崇贤义塾”，他用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来实现他的理想。光绪十六年（1890年），武训与寺院合作，在馆陶县杨二庄兴办了第二所义学。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武训又在临清县御史巷办起第三所义学。武训的绝世奇行轰动朝野，清廷授以“义学正”名号，赏穿黄马褂。1896年4月23日，武训病逝于御史巷义塾，享年五十九岁。关于推出武训精神，必须提到何思源。出生于1896年山东菏泽的何思源，191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后留学国外，1926年回国后在中山大学任教，后参加北伐战争，1928年任山东省教育厅厅长，在其任教育厅厅长14年的时间里，全面取缔私塾，调整学校布局，建立保障经费制度，增强教师素质，普及社会教育。1928年何思源在刚上任不久即往武训家乡东昌府堂邑县视察，参观考察了当年武训创办的三所义学，并捐款500大洋，提议将武训小学改为武训中学，翻印《武训传》在全国散发。1934年何思源借武训97周年诞辰之际，举办了声势浩大的纪念大会，为纪念大会征集到诸多官场要员、文化名人的题词，并计划在1937年武训100周年诞辰举办大规模的纪念活动，修武训墓、开武训河、植武训林，计划摄制武训行乞兴学电影，在全国征集有关武训的诗文，由于“七七事变”，爆发纪念活动未能如期举行。陶行知是推广和倡导“新武训精神”最执着的教育家。1922年7月在中华教育改进社的报告中，他就说：“武训死了，他的办学精神是永不死的。”1934年4月4日，陶行知在“武训兴义学”的演讲中说：“我们要想普及教育，必得学武训。”1941年6月，陶行知在《战时教育》上发表《新武训》一文，提出：“让我们大家跟武训先生学吧！学他自食其力，学他贯彻宗旨，学他注意后辈之长进，学他看重先生之负责任，学他苦口婆心劝人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共兴义学。”1944年12月5日，陶行知在武训诞辰纪念会上作《谈武训精神》的讲话中，将武训精神概括为“三个无”和“四个有”：“一无钱，二无靠山，三无学校教育”，武训能兴学成功是因为：“一、他有合于大众需要的宏愿；二、他有合于自己能力的办法；三、他有公私分明的廉洁；四、他有尽其在我坚持到底的决心。”1945年12月1日，陶行知在《民主星期刊》上发表《武训先生解放出来》一文，提出：“中国需要一百万位武训先生来完成普及教育的任务。”在此背景下，推崇武训精神、撰写武训的传记纷纷出版。1934年由武训先生九七诞辰纪念册编辑委员会编辑《武训先生纪念册》，由汶卫印刷公司出版印行。诸多有关武训介绍的通俗读本先后面世：1933年瑞艺洋纸号印刷部出版杨吟秋撰《行乞兴学义士武训先生事略》；1935年上海民光印刷公司出版张道平编著的《行乞兴学的武训先生》；1940年出版程介三辑《武训先生全传》，收入54篇与武训相关的文本；1948年教育书店出版陈志中编著的《武训与教育》，收入蔡元培、邵力子、张默生、陶行知、李士钊等撰12篇文章；1948年上海教育书店出版了李士钊主编的《武训先生的传记》，收入了梁启超、冯玉祥、李士钊等撰16篇文章。为了达到引人入胜的目的，还出版了一些插图本的书籍：1937年申报馆出版韩德溥著、冯棣绘图的《武训》读本，插图3幅；1938年5月世界书局出版陈鹤琴编、严顺田绘《武训》13图；1938年11月重庆生活教育社出版段承泽编纂、孙之俊绘图的《武训先生画传》，绘图103幅；1946年4月正中书局出版徐朗秋编《行乞兴学的武训》插图本，被列入“民国说部总目”的“国民名人传记集”，十回本的章回体，图像插入文本中间；1948年2月北平时代儿童月刊社出版朱天恨编辑、穆华清绘图的《义丐武训》，插图5幅；1950年5月上海大众美术出版社金陵大学音影部摄制、杨宝楠画的《武训》连环画；1951年1月上海万叶书店出版李士钊编著、孙之俊绘画《武训画传》，绘图百幅。张默生1895年出生于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国学系，曾任教于齐鲁大学、河南淮阳师范、河南大学、曲阜师范、复旦大学、四川北碚相辉学院、重庆大学、四川大学，一生致力于先秦诸子和传记文学研究，代表著作有《庄子新释》《先秦诸子文选》《老子章句新释》《墨子精选读书》《韩非子新编》《厚黑教主传》《异行传》等。1957年被打成右派，在忧患贫病中度过晚年，1979年辞世。张默生1938年携家眷入住四川重庆，“长子八岁，死于痢疾；次子六岁，死于麻疹；三子七个月，死于肺炎。前后一年多的光景，连遭如此无情的打击，一时愁闷无聊，除研究佛法用以自慰外，间亦想写写文章，以抒洩我抑郁的情怀”。张默生的《异行传》就是此时期的收获。所记对象大多为怪论奇行之人，文字简劲老辣，神貌逼肖生动。最初的篇章由上海《宇宙风》陆续刊出，获得读者好评。太平洋战争爆发，《宇宙风》停刊，张默生悚然而惧不敢再作，在友人的催促下，续写数篇交《时与潮》发表，将文言改为白话，自认是“另一种的试验”。《义丐武训传》就是续写的篇章，最初刊载于1943年《时与潮副刊》第3卷第2期，后收入1946年5月由东方书社出版的《异行传》第一集，以33节43页的篇幅，记叙了义丐武训乞讨办学的一生。1947年《异行传》再版时由丰子恺设计封面。二、张默生的《武训传》与丰子恺插图1946年5月，东方书社出版了张默生著、丰子恺绘的《武训传》单行本，插入丰子恺绘的20图。张默生在《自序》里说：“《武训传》，原系收入我的《异行传》中。我当时即觉得不安于心，因为异行'的人物，或狂者、或狷者、或痴于情者、或癖于艺者，他们不过有单方面可称。而武训先生的精神，可以辐射到全人类，事功的各部门，无古今，无中外，都能使生命有了图2 张默生著、丰子恺绘《武训传》版权页新意义，事功增加新效率，这是多方面的。”“所以要从这些‘异行’‘苦行’‘圣人’及种种小圈子里将他解放出来，他才得到广大的天地，得和广大的群众发生关系。”该单行本插入了丰子恺的20幅插图。张默生在序言里说：“又承丰子恺先生为作插画二十余幅，这样，不惟可以帮助读者增加了解的成分；即单就丰先生的大笔而论，已是为天下人所争相观赏的。”张默生的《武训传》以朴实生动的笔触，描述武训从出生到逝世行乞兴学的人生：武训五岁父逝，便随母乞讨，想进学堂读书。武训七岁时，母亲去世，其伯母领家抚养。武训十四岁时，到族伯家帮佣，因打翻猪食遭毒打被赶走。武训到张举人家做佣工，张举人做假账赖了他三年工薪，并被打得头破血流。武训到秀才家帮佣，因不识字贴错了春联，遭到毒打被克扣工钱。武训去姨丈家帮佣，年底姨丈又以假账赖了工钱。武训想：扛活受人气，不如讨饭随自己。图3 张默生著、丰子恺绘《武训传》第4图他决定兴办义学，让穷人也能读书。武训四处乞讨，并给人家推磨，还捻线绳缠线蛋出售，还给人晒粪、铡草、拉砘子，还常常耍把戏博得人家的笑乐，给小孩当马骑，甚至吞小蛇、吃蝎子、吞砖瓦。武训积攥了一些钱，存到娄进士、杨树芳举人处。武训创办义学感动了乡邻，富户郭芬捐出地块作为义学基地，建起了义学学舍。武训筹办开学，定名为“崇贤义塾”，邀请教师、动员学生，邀请乡绅举办开学典礼。开学后，武训仍然乞讨，余暇时常去义塾查看。知县视察义学，赏银武训作为办学之用。山东巡抚召见武训，奖励二百两银子，武训仍然留作办学之用。武训后来又办了“鸦庄义塾”“史巷义塾”，清廷封武训“义学正”名号，赏穿黄马褂。光绪二十二年四月二十三日武训病逝，享年五十九岁。张默生参看了段承泽的画传等资料，颇为生动通俗地叙写了武训乞讨办义学的一生。丰子恺在阅读张默生《武训传》文本的基础上，参看有关画传，以二十幅毛笔简笔画的方式，十分生动传神地再现了武训行乞办义学的一生。丰子恺以传神的笔触绘出武训执拗朴实受欺凌被侮辱的性格和人生。丰子恺画笔下乞讨兴学的武训，穿的长衫补丁摞补丁，左手挽讨饭篮，右手执打狗棍，辫子被剃去，光光的头顶留下一左一右两撮头发，细眉细眼的脸上笑逐颜开，虽然常常遭受欺凌侮辱却总是逆来顺受坦然应对。图4 张默生著、丰子恺绘《武训传》第13图
丰子恺以武训与母亲乞讨时想读书为首幅画面，奠定武训乞讨兴学的基础。画幅上右首是衣衫褴褛挽破篮子拄打狗棍的母亲，中间幼小的武训同样衣衫褴褛，他攀着窗台踮起脚尖观望课堂里，戴瓜皮帽戴眼镜的私塾先生长须冉冉，学童们摊开书本朗读课文。丰子恺在画面上书写了“遇到学房里传出琅琅的书声，他便笑眯眯的驻足而听”，课堂外的墙上斑驳颓败、荒草萋萋，该图也成为插图本《武训传》的封面。丰子恺在描绘了武训帮佣因不识字张举人做假账赖工钱、贴错春联遭秀才责打后，着力描绘武训乞讨兴学的场景：第4图绘武训“扛活受人欺，不如讨饭随自己；别看我讨饭，早晚修个义学院”。画幅上左首是挽竹篮、携打狗棍讨饭的武训，画幅上的武训衣衫整洁没有补丁，脸上呈现轻松惬意的表情，武训身旁是一条凑热闹的黑狗，武训身后是四个凑热闹的孩子，他们紧随武训嬉笑唱乐。第7图绘武训“晒粪、铡草、拉砘子，来找。管黑不管了，不论钱多少”。画幅上，右首浑身补丁赤足的武训用粪勺在粪坑里舀粪，画幅左首的厕所旁，站着捂住鼻子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第8图绘武训“爬一遭，一个钱，爬十遭，十个钱，修个义学不费钱”。画幅中右首的武训竖蜻蜓，双手撑地，两脚朝天，长衫往下坠落，武训身后的一群孩子高高矮矮都兴高采烈。第9图绘武训“蛇可食，不要怕，修个义学全在我自家”。画幅中左首衣衫褴褛的武训，左手握着一条蛇往嘴里塞，右手握着另一条蛇，武训脚旁是一只篮子，武训面前是几个看戏的孩子，都呈现出一种惊愕的表情。丰子恺通过对于武训乞讨场景的描绘，再现了文本中武训乞讨兴义学的坚定执着。图5 张默生著、丰子恺绘《武训传》第18图丰子恺在描绘武训跪求娄进士存钱、拒绝哥哥索钱、郜姓富户赖账后，着力描绘武训兴造学舍开办义塾的场景：第13图绘“这是武训有生以来第一次大快乐”，画幅中右首是破衣烂衫携打狗棍伫立的武训，他兴高采烈地指着正在钉椽子的梁栋。画幅左首竖立的屋梁上，两个工人正骑坐在屋顶上挥锤钉椽子；屋梁下是一群忙碌的工人，有抬石料的，有做零活的，右首是已成雏形的学舍。第14图绘义塾举办开学典礼，画幅上新建成的学舍一面龙旗高高飘扬，墙门上方是“崇贤义学”四个大字，学生和乡绅们整齐地列队进入，他们个个衣冠楚楚，只有画幅左下角的武训，依然衣衫褴褛，却笑逐颜开望着进入学舍的人们。画幅右上角的题词：“武训三十余年的伟大志愿，才算达到了初步的实现”。第17图绘孩子争着拉武训去他们家吃饭。画幅中一左一右两个孩子，一个拽住武训持打狗棍的右手，一个拉住武训的讨饭篮子，兴办义学后仍然衣衫褴褛乞讨的武训左右为难，右边还有一个孩子也邀武训去他家吃饭。画幅右上角题“小孩子因争拉武训，便彼此夸赞自己的饭菜好，往往因此打起架来”。第18图绘武训跪接圣旨，画幅右首已套上清廷赏的黄马褂的武训依然穿着破烂裤子；画幅左首是穿官服戴顶戴花翎的官员，双手擎着圣旨向武训宣读，官员身后站着一排长衫马褂的乡绅。画幅右上角题“清廷颁封‘义学正’赏穿黄马褂”。第20图绘武训去世后被供奉，画幅前是一对烛台上点燃的蜡烛，中间是香炉中香烟缭绕，悬挂被供奉的两幅画像：一幅是武训先生遗像，依然是衣衫褴褛携篮持棍的武训像；另一幅是至圣先师孔子像，官袍蟒带手持笏板，画幅右上角题“莫道乞人无下场，谁知武训盛名扬；线头缠出千秋业，豆沫长留万古香”。丰子恺生动地绘出武训创办义学后受人尊敬受朝廷褒奖的状况。丰子恺以毛笔简笔画20图，生动再现了张默生撰写的《武训传》中武训乞讨创办义学的坎坷艰辛却名扬四海的经历，让文字的传记有了形象的图像演绎。三、其他与武训有关的插图本
图6 1938年世界书局出版陈鹤琴编、严顺田绘《武训》封面张默生著、丰子恺绘的《武训传》单行本1946年5月出版后，不断再版，受到了读者的欢迎和褒奖，还被翻译成英文、法文、俄文三种版本。张默生在《武训传》单行本附记中列出参考书目：段承泽《武训先生画传》、徐晋《乞丐兴学记》、张道平《武训先生》、孙宝贤《记武训先生兴学事》、孙秋舫《记行乞与兴学的教育家武训》、刘半农《武七先生的人格》、吴鼎《记武训先生诞辰》。图7 李士钊编著、孙之俊绘画《武训画传》第32图在与武训有关的插图本中，早于张默生著、丰子恺绘《武训传》的有：韩德溥著、冯棣绘图的《武训》读本，陈鹤琴编、严顺田绘《武训》，段承泽编纂、孙之俊绘图的《武训先生画传》，朱天恨编辑、穆华清绘图的《义丐武训》，在以图释文中扩大读本的阅读面与接受面。韩德溥著、冯棣绘图的《武训》读本，封面绘武训竖蜻蜓的画面，武训单手撑起双腿朝天，武训身后是看热闹的孩子们。插图1绘武训愤怒地将克扣后的工钱抛向秀才，插图2绘武训在破庙里搓麻线，插图3绘武训在迟起的老师床前下跪。该《武训》读本以线描的方式，以武训像为摹本，描绘武训受欺凌遭侮辱、勤奋刻苦、委曲求全的人生。陈鹤琴编、严顺田绘《武训》13图受到韩德溥著、冯棣绘图的《武训》读本的影响，封面绘武训在破庙里搓麻线、第3图武训将工钱抛向秀才，都与前读本相似。第4图绘武训决心乞讨办义学，第5图绘武训把得来的钱藏在陶罐里，第6图绘武训把钱存在娄进士处，第7图绘武训创办的第一所义学馆成立，第8图绘武训跪求义学先生认真教书，第9图绘武训不通融他好吃懒做的哥哥，第10图绘政府封武训“义学正”，武训仍然过乞讨生活，第11图绘武训不听娶妻的劝告，创办了第二所义学，第12图绘武训去世时手里还握着讨饭的破篮子。陈鹤琴编、严顺田绘的《武训》采用上图下文连环画式的形式，以拼音和文字的方式，叙述了武训行乞办义学的人生。段承泽编纂、孙之俊绘图的《武训先生画传》，以上图下文连环画的方式，再现武训乞讨办义学的一生。103幅线描连环画，在相对比较粗疏的线条中，勾画武训坎坷执拗的人生，如第39图绘武训“竖蜻蜓”逗乐看客，画幅中的武训两手撑地、双脚朝天，四周围着许多看客。如第44图绘武训吃蛇，画幅中间的武训仰起脖子，右手提着一条蛇往嘴里放，身后是许多观看的长衫客。如第68图绘武训跪在睡懒觉先生的床榻前，让先生敬业教书。如第88图绘学生争着让武训去他们家吃饭。虽然该画传绘图线条粗疏、构图较为拙陋，但是该画传中武训形象的描画，多少影响了丰子恺插图的构图。朱天恨编辑、穆华清绘图的《义丐武训》，封面勾勒的武训形象孔武有力，一根细辫子耷拉在肩头。插图中木刻的武训先生像，是武训在破庙里搓麻线的场景。插图1绘不识字的武训给人帮佣处处受气，插图2绘武训在破庙里制线绳，第3图绘武训跪求先生好好教导学生。从绘画的技艺来看，《义丐武训》中的插图不仅画面小，而且极粗疏。与如上武训传的图像作比较，冯棣绘图的《武训》读本3幅图过于简约；严顺田绘《武训》13图始终以短衣帮形象绘武训，线条简洁中有几分单调；孙之俊绘图的《武训先生画传》103幅，线条粗疏、构图拙陋；穆华清绘图的《义丐武训》插图5幅，画面小、形象粗疏。丰子恺的《武训传》单行本，毛笔简笔画，构图简约，形象传神，在丰子恺1939年开明出版社出版的《漫画〈阿Q正传〉》之后，成为丰子恺漫画插图的力作之一。四、电影《武训传》的批判1948年《人物》杂志第3卷第5期“时人秘闻”中刊载了署名“愚”撰写的信息报道：“张默生教授所著的《武训传》，正由上海中华制片厂拍摄电影，由孙瑜编导，主演人则为名演员赵丹。这是中国电影的第一部传记片。”1948年孙瑜参照张默生《武训传》等创作的电影剧本，由上海中华制片厂开拍，却因故未能完成，1949年上海昆仑影业公司收买已拍摄的胶片和摄制权，由赵丹主演、韩仲良摄影。电影于1950年底至1951年初先后在上海、北京、天津等大城市上映。至1951年3月下旬，《大公报》《文汇报》《光明日报》《工人日报》《大众电影》《北京文艺》《天津日报》《进步日报》等报刊上发表的赞扬肯定该电影的文章有40多篇，《大众电影》把《武训传》列为1950年十部最佳国产影片之一。图8 张默生著、丰子恺绘《武训传》第9图1951年2月21日晚，百多位中央首长走进了中南海放映大厅观摩了电影《武训传》，毛泽东主席几天后专门调取了电影《武训传》去看。毛泽东后来提出：“电影《武训传》的出现，特别是对于武训和电影《武训传》的歌颂竟至如此之多，说明了我国文化界的思想混乱达到了何等的程度!”1951年4月25日的《文艺报》发表署名贾霁的《不足为训的武训》、署名江华的《建议教育界讨论〈武训传〉》。5月20日，《人民日报》发表了胡乔木撰写、毛泽东亲自修改的社论《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在社论中提出：“《武训传》所提出的问题带有根本的性质。像武训那样的人，处在清朝末年中国人民反对外国侵略者和反对国内的反动封建统治者的伟大斗争的时代，根本不去触动封建经济基础及其上层建筑的一根毫毛，反而狂热地宣传封建文化，并为了取得自己所没有的宣传封建文化的地位，就对反动的封建统治者竭尽奴颜婢膝的能事，这种丑恶的行为，难道是我们所应当歌颂的吗?”社论提出“应当展开关于电影《武训传》及其他有关武训的著作和论文的讨论，求得彻底地澄清在这个问题上的混乱思想”，点名批评了43篇赞扬武训和《武训传》的文章以及3本关于武训的书，涉及48位作者。该社论发表后，周恩来首先在党中央为《武训传》的公映作了检讨。5月20日的《人民日报》发表《共产党员应该参加关于电影〈武训传〉的批判》，5月23日，文化部电影局发布《关于电影从业人员应积极参加〈武训传〉讨论的通知》，5月26日《中国青年报》发表《青年们应当参加关于〈武训传〉的讨论》，5月26日《人民日报》发表许立群的《陶行知先生表扬武训先生有积极作用吗？》。5月28日中国教育工会全国委员会发布《关于展开讨论〈武训传〉的通知》，6月4日中央人民政府教育部发布《关于开展电影〈武训传〉和“武训精神”的讨论与批判》。图9 张默生著、丰子恺绘《武训传》第20图
各有关部门以组织的名义号召人们积极参加批判《武训传》的思想斗争，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政治性大批判运动。以《人民日报》为代表的报刊连篇累牍发表批判文章，曾经宣传武训的人们纷纷撰文检讨：1951年5月23日《解放日报》刊载孙瑜《我对〈武训传〉所犯错误的初步认识》的公开检讨，5月26日《人民日报》转载。《文汇报》5月29日发表《行知艺术学校全体师生检讨自己批判“武训精神”》，李长之在《解放日报》5月30日发表《我在关于〈武训传〉的讨论中获得了教育》，李士钊在《人民日报》5月31日发表《我初步认识了崇拜和宣扬武训的错误》，《文汇报》6月6日发表安娥《我被“奇迹”所迷》，6月7日《人民日报》发表郭沫若的《联系着武训批判的自我检讨》。孙之俊在《光明日报》6月13日发表《检讨我画〈武训画传〉的错误》。1951年7月23-28日，经毛泽东修改的长文《武训历史调查记》在《人民日报》逐日连载。张默生在《大公报》发表《“义丐武训传”的自我批判》，陈鹤琴在《大公报》1951年10月15日、17日发表《我对“活教育”的初步检讨》。1953年2月，华东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由米谷、乐平、烟桥、十发、宏本、可扬、延年、炳鑫等上海六十位美术作者集体创作的72幅连环画《封建奴才——武训》，武训被绘成了地痞恶霸、封建奴才，参与的画家中没有丰子恺的名字。连环画的前言中说：“武训，这个农民阶级的叛徒，封建阶级的奴才，过去多少年中，一直为封建与买办阶级的统治者所赏识，称他为‘圣人’，把他利用来作为愚弄人民、欺压人民的工具。解放初期，资产阶级思想又通过武训的形象，继续毒害人民，甚至盗窃‘为人民服务’的旗帜，来为武训的丑恶行径辩护，歪曲真实的历史。电影《武训传》以及一些武训画传，在群众中都散播了极坏的影响。”图10 米谷等《封建奴才——武训》第20图
新中国建立后，丰子恺在上海定居，1950年1月23日，丰子恺迁至上海福州路开明书店章锡琛旧宅。1950年春末，在绍兴路中华学谊社上海美术界大会上，丰子恺先生讲话中说到绘画的方向道路，提出赞颂工农兵是必须的，但过去中国的梅兰竹菊还是要搞的，遭到与会者激烈的批评。丰子恺愤然地说：“我以后不谈美术了，让他们去吧！以后美术的会我也不参加了。”虽然，1951年4月丰子恺作为文艺界代表，参加上海市第二届二次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但是此后丰子恺基本与美术界疏离了关系，也不再作画，将精力转移到苏联文学的翻译。在1951年这场全国性轰轰烈烈的《武训传》批判政治运动中，虽然没有查阅到丰子恺任何有关的遭际与言论，但是丰子恺绘的《武训传》就被隐匿了，也成为丰子恺和其家属心中的伤疤，因此在有关丰子恺的年谱、传记中被略去了，在《丰子恺漫画全集》中也未收入该画册。1983年，国务院副总理万里在全国普通教育工作会议上，提出为武训恢复名誉。1985年9月6日，《人民日报》发表了胡乔木在《中国陶行知研究会和中国陶行知基金会成立大会上的讲话》，指出：“1951年，曾经发生过一个开始并不涉及而后来涉及陶先生的关于电影《武训传》的批判。这个批判涉及的范围相当广泛。我们现在不对武训本人和这个电影进行全面评价，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明，当时这种批判是非常片面、极端和粗暴的。因此，我们不但不能说它是完全正确的，甚至也不能说它是基本正确的。”1986年4月29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了《关于为武训恢复名誉问题的批复》，随后为武训恢复名誉的具体工作逐步展开。在为武训恢复名誉后的今天，我们重新欣赏和研究张默生撰文、丰子恺绘画的《武训传》，对于全面研究丰子恺的漫画艺术，对于推广与传承武训精神，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和意义。原刊责编:胡政平